“八一”颂特稿⑥丨尹君:军旅往事

2023-08-01 07:03:10 来源:上游新闻

军旅往事

文/尹君

1


(资料图)

经过三天三夜的日夜兼程,火车“轰隆、轰隆”地冲出山海关那道雄奇关隘,停在了一座莽莽苍苍的大山脚下,这座山叫长白山。

三月的北方,风还呼呼地刮着。我们在长春火车站又转了一次车后,四十分钟的样子,便到了目的地——吉林蛟河,一个北方县级市。夜色蒙蒙,建筑物比南方要低矮很多。当我们一百人你推我攘涌出火车站时,外面早已停了一长溜军用大卡车,在领队和几个老兵的指挥下,我们一个挨着一个顺从地开始登车,经过半小时地颠簸,汽车在一垛垛粮仓前停下,这里是新兵训练营,老兵们叫它河南营。一条小河将部队一分为二,新兵营在小河的南岸,老部队在河对面,距此有三公里路程。

到新兵营后我才知道,在这里集训的不光是我们巫山籍的,还有辽宁本溪、河南等地的几百号人,都将在这里度过三个月的新兵集训期。等全部的人都下车后,在粮垛前的操场上我们整队开始报数,然后分班,我被分在新兵三中队第十二班,一个班十二个人,有两个老乡和我分在一个班,一个叫徐圣怀、一个叫胡永杰。

刚把行李放到指定的地方,就听见一阵急促的哨音,新兵班长大声喊道:“马上跑步到营房前集合。”

时间已过夜里十二点了,怎么还集合?我心里嘀咕着但不敢问,就站在队伍里探头探脑四处张望。“那个谁谁呀,你乱看个鸡毛,都立正站好。”训话的那个人声如洪钟,震得我们整个新兵中队的人个个打颤。后来才知道那个肩扛“一杠两星”的中尉是我们的中队长,叫吕世才,黑龙江人,样子很凶,其实人很好,回老部队后一直在坦克六连任连长直至转业。

训完话后,便由各班的新兵班长带着我们去食堂就餐。食堂里整齐地摆放着十多张长方形的大木桌,新兵们都老老实实的围坐在桌子前,每张桌子上面都放着一个大盆,里面盛满了面条,虽无多少油水,也无半点葱花儿,但此时也香气扑鼻。

我边吃面条边憋着生硬的普通话问班长:“为什么这么晚了还要吃饭?”班长说:“这顿饭是必须要吃的,并且必须吃面条,就像老兵退伍时必须吃饺子一样。”“为什么呢?”我问。班长说:“滚蛋饺子安心面。”

2

队列训练,单调乏味。班长说军姿是最能展示军人风采的,也是军人最基本的素质之一,其中一个人的微小差错,就会影响整个队形的整齐划一,必须要一步一动练好。

但是,胡永杰永远都拉我们班的后腿。练齐步走时,他总是甩同偏手,踢正步时,腿又打不直,同时夹带着同样的同偏手,老纠正不过来,我们都笑得不行,训练几乎无法进行。跳木马时,他助跑线比我们要多出好几米,不管速度多快,冲到木马前就像中了邪一样,忽然就停了下来,望着木马发呆,反复多次都是如此。班长鼓励说再来一次,胡永杰便在前面跑,班长拿着武装带在后面做出要抽他的架势跟着他跑。但跑到木马前,他依然跟中了邪似的,忽然停了下来,怎么也不敢再向前迈出半步,似乎前面就是万丈深渊,稍有不慎,就会万劫不复。气得班长不停地骂他是“害群之狐”。

有一次进行实弹射击训练,轮到胡永杰射击时,老是脱靶,总及格不了。训练结束后回到班里,班长似乎怒气未消,对着胡永杰说:“小子,该怎么修理你呢?”胡永杰低头不语。班长朝我们使了个眼色,同时笑着大声喊道:“把他裤子给我扒掉!”听到“命令”后,我们蜂拥而上,将胡永杰按在统铺的一个角落里开始拔他的裤子。一阵嬉闹、压制后,只见胡永杰一丝不剩地蜷缩在墙旮旯里,在全班人的爆笑声中,使劲地从另一个战友手中拽裤子。

这招很管用。之后,胡永杰每天吃完晚饭后,便去粮垛后面,独自练习踢正步,踢腿、跟腿、摆臂……半个月下来,厚厚的大头皮鞋后跟上,被活生生地磨出了两个洞,兔唇一样洞开着。正步、齐步等队列训练都很规范,跳木马也跟我们一样,轻盈而过,单、双杠都能过练习了。

“嘀、嘀”的哨音伴着“紧急集合”的喊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。黑暗中,我感觉战友们都在以最快的速度穿军装、打背包,然后在规定的三分钟时间内,所有战友都在指定地点集合完毕。这时,我看见我的新兵班长、也是当周的值周班长姚海波一个漂亮地后转身,向中队长行一个军礼后,大声说道:”报告中队长,全队集合完毕,请指示。”中队长还一个军礼,说:“稍息。”然后是中队长讲话,诸如此次训练要达到什么目的、路线如何走、注意什么事项等等。讲话完后,班长中气十足地喊道:“向右转,跑步走。”潇洒至极。听到口令后,近两百人的队伍,全副武装的沿着铁路旁边的道路向前跑去。

“一-二-三-四!”班长带头喊口号,我们跟着节奏喊着同样的口号,响彻夜空。跑出不到两里地,整齐的队伍开始变形,有因穿错了鞋子跑不好路的、有因个子小衣服大把衣服钮扣到裤子上的、有因背包打得不紧而松开的,必须由双手抱着才能继续向前跑,反正什么样的姿势都有,像逃兵。中队长和班长像没看见一样,“一二一”的哨音还在吹着,“一、二、三、四”的口号还在喊着,没有停下来的意思,我们一群新兵蛋子怎敢停下来,只能继续向前跑,全身都湿透了,汗水顺着帽檐滴流而下,像解冻时的水滴。我想,这可能就是纪律。

火车从身旁呼啸而过,一种壮烈油然而生,我忽然觉得自己像条汉子了。风吹着我的脸凉凉的,是典型北方的风,棱角分明,浩浩荡荡,不像我们南方老家的风,温婉,缠绵,青翠欲滴。我忽然开始想家。

3

就这样紧张、好奇、劳累地度过了一个月后,刚好一个月。下午训练时,分在二中队的老乡姚东青,也是我高中同班同学抽空跑过来对我说:“今晚可能要从每个中队中抽出部分新兵上山施工。”

我问:“听谁说的,到哪个山上施工?”

他说:“我们中队长和班长闲聊时,我在旁边听见的,听说是上大兴安岭修路,你去不去?”

我回答:“不知道,你呢?”

他又说:“我也不知道,管他的,听天由命。”说完他便匆匆地走了。

晚上,我躺在坚硬的统铺上像烙饼,想着姚东青白天说的话,总也睡不着。从书上知道,大兴安岭东南坡较陡,西北坡向内蒙古高原和缓倾斜,经过长期侵蚀,山顶浑圆,大兴安岭地区在我国最北端,冬长夏短,尤其在漠河、洛古河地带,冬季长达7个月以上,而日照时间非常短,夏季只有2个月左右,然而从每年的6-8月份,日照时间长达17个小时。冬季温度超过零下40℃,但由于有森林挡风,气温虽然很低,但并非人们想象中那么可怕。春天的大兴安岭,满山红杜鹃,山岭沟壑,处处生机;夏日林莽飘香,青翠欲滴;秋日又层林尽染,极目远眺,天高云淡。冬天则更有诗意,万顷林海一片银妆,四季常青的美人松映衬着皎洁晶莹的冰雪世界,让人顿感一种大自然的伟大。

大兴安岭是个神秘的地方,我想现在的时节,躺在草丛中,还有薄薄积雪,四周绿得化不开,参天大树让你感觉出人的渺小,阳光从密密树叶中涌下来,星星点点,我似乎嗅出了阳光细细的芬芳,想象被阳光晒暖的感觉,我被诱惑了。想去又怕去,心里没底。想着想着,就听见走道里有人走动的声音,心里一惊,以为又要紧急集合,但不像。紧急集合是件很痛苦的事情。

外面有集合报数的声音,是不是真要上山施工了?我悄悄起身透过窗户往外看,昏暗的路灯下,一排排战友肩背背包、手提行李,听着首长讲话。离得太远,我听不见在讲什么,但我知道一定与上山施工有关。困极,睡下,一夜平安无事。第二天出早操时才知道,上山施工的人,昨晚十一点多钟就向大兴安岭出发了,每个中队都去了不少人,我们中队去了四个班的人。姚东青也在其中,我们竟然连告别的机会就没有。离家千里之外,我怀念同学时光。

4

操场上训练的人明显减少了许多。十天后,通信员给我送来一封信,一封厚厚的信。以为是父亲的来信,接过一看,是姚东青写来的,我迫不疾待地拆开信,信纸竟然是用桦树皮制成的,像小时候我们包书用的牛皮纸一样厚实坚韧,只是颜色要白很多,很别致,加深了我对大兴安岭的神往。姚东青在信中写到:

小东,经过两昼夜奔波,我们终于到达大兴安岭的最北端——漠河,与苏联隔河相望。沿途经过的地方,仍看得见1987年大兴安岭那场大火留下的痕迹,听老兵们讲,当年我们团就参加过那场救火,个个神勇无比。这里很辛苦,每人每天要修完一米路,目的是要把深山里的大树运出山外。这里天气变化无常,日照时间长且温差很大,才干两天活,我已踹坏了一双鞋,有顺口溜是这样形容的:帐篷闷如锅,蚊子多如毛,中午穿裤头,早晚穿棉裤,一天五顿饭,大雨挺一挺,小雨接着干。其环境和劳动强度可以想象,能不来则不来。祝好!

战友:姚东青

1989年4月29日于漠河

看完信,我的心像蛇咬一样难受,在家何曾受过这种苦?我无法安慰他也不想安慰他,就当是一种磨炼吧。我不想给他回信,听班长说新兵训练可能要提前结束,还有大批的人将要上山施工,也许我也在其中,马上就要见面了,还回什么信。

吃完晚饭后,我对胡永杰和徐圣怀说:“不爽!走,我们出去转一转。”他俩没作声便跟着我往外走。“你们想不想家?”没等他们说话我接着说,“反正我现在很想家。”转头我看见胡永杰和徐圣怀的眼里似乎有泪光在闪动。“呜……啊……”我们的吼叫声在旷野中久久回荡。

不远处满载原木的火车飞驰而过,我想这车上也许有姚东青他们的功劳,或许其中某一根原木上还沾着他们的血液和汗水,我感觉此时的我幸福无比,同时一种悲凉也袭上心头。

5

时间进入五月,天下起雨来了。雨水顺着玻璃往下淌,像汗水更像泪水。这天我们没有训练,都待在屋子里学条例、叠被子、整理内务,或坐在那发呆,想父母、想兄弟、想同学、想香喷喷的腊肉炖洋芋果果儿、想晶莹剔透的樱桃。班长在他的单人床上弹吉他,吉他声动听忧伤,听得我们都想哭,这是一个阴霾的日子,空中低浮着灰色的云,雨越下越大,使人骤然感到一股复苏的暖意。

“班长,我想上山。”我对班长说。

班长像没听见,继续在那弹他的吉他。

“我想上山。”我又说了一次。

“有病啊。”班长说完又弹他的吉他。

我不知道班长说我想上山有病,还是我打断他弹吉他有病。我坐在那没敢再吱声。

“走,我们出去遛达、遛达。”说完,班长就拉着我的手出了门。

在粮垛前,班长对我说:“山上很苦,最好别去。”

我说:“我瘦,正好去锻炼、锻炼。”

“你脑袋有包啊,到大兴安岭救火我去过,到大兴安岭施工我也去过,真的很苦、很累,你留下来学个汽车驾驶,或者考个军校什么的,都很好呀。”班长拍了拍我的肩头接着说,“要不然就到大连坦克基地去学坦克驾驶,也比上山施工强。”

我没再说什么,灰溜溜地跟着班长回去了。

6

在紧张繁忙的训练中,时间又过去了一个星期,我似乎习惯了这里的一切。早上七点伴着起床号起床出早操,早操完后回来洗漱,然后迈着整齐的步伐,唱着嘹亮的军歌去食堂就餐,八点钟准时训练,上午队列训练,下午器械训练,或上午器械训练,下午队列训练,或射击训练,站姿、卧姿。周而复始,紧急集合的次数明显少了。

一天刚吃完晚饭,太阳还明晃晃地挂在天上,忽然听见集合哨音,但不是紧急集合。操场上齐刷刷地站满了人,有认识的,有不认识的。我看见肩扛“两杠两星”的新兵大队长,威风凛凛地站在主席台前和一群当官的说着什么。整队完毕后,大队长说:“稍息。”然后给我们整个新兵大队的人行了个军礼:“授衔仪式开始。”我看见各班的新兵班长都拿着军衔往自己带的新兵肩上穿,还别上领花,戴上帽徽,好看至极,威武至极。我问班长:“现在我们算什么兵?”班长说:“是列兵,明年才是上等兵,当兵第三年是下士。”

授衔仪式结束后,大队长说:“你们现在是真正的军人了,军人就是以服从命令为天职,要指向哪打向哪,不管在什么时候、什么地方,都要以一个军人的标准来严格要求自己,绝不能做出有损军人形象的事情,都要以自己是个军人感到骄傲,将来坦克团因你们而骄傲。”军人就是不一样,连讲话也是简短利落刚劲有力。下面掌声雷动,我看见有不少人眼泪汪汪,我也感动地流泪了,我觉得自己此时更是一名男子汉了。

但我还是渴望离开,渴望向着风口浪尖一路狂奔,渴望看人、看世界,渴望大起大落大喜大悲的人生,生怕暴风雨来得不够猛烈。我想上山施工能达到这点。

7

事与愿违。熄灯号吹过不久,月光透过窗户泻在地上像霜,身旁已有匀称的鼾声传来。这时,通信员敲门通知班长到中队队部去开会。半小时后,班长回来通知我,马上收拾行李到大连坦克基地学习,二十分钟后出发。我想对班长说点儿什么但没说,说我不想去大连,我知道没用,这是命令。

到操场后,已有五个人等在那里了,从军衔上看,其中有四个老兵,还有一个是我同年兵,辽宁本溪人。这时,班长走到我身边拉着我的手说:“你小子够牛的,到基地五大队学习,半年后回到老部队就是班长了。”我问班长:“五大队是什么大队?”班长说:“五大队是坦克车长大队,也是训练最轻松的大队,只有老兵才有资格去学习,没想到给你小子摊上了。”我问:“车长是干什么的?”班长说:“车长就是班长,这回去主要是学习坦克单车战术管理与指挥。”说完,班长用力捏了捏我的手,伤感地说道:“好好干吧,等你回来时,我可能已经退伍了。”“班长……”我有点哽咽。看着朝夕相处近两个月、如兄长待我的班长,我有几分不舍,任何语言在此时都苍白无力,我庄重地举起右手,向班长行了个军礼。

8

大连是个美丽的海滨城市。位于辽宁省辽东半岛最东端,处于环渤海地区的圈首,是京津的门户。甲午战争和日俄战争,大连地区都是主要战场,并先后被俄日帝国主义者占据近五十年,1898年开始,俄日在大连湾南岸的青泥洼一带建立大连市。听接站的老兵介绍,除了这些,大连还是有名的“服装城”,国际服装节办得像狂欢节一样。有句话是这样说的,“吃在广州,玩在上海,穿在大连”。大连姑娘好穿、敢穿全国闻名。

接站的汽车搭着我们在市区转悠了一圈后就直奔旅顺,五大队在旅顺口。没机会直面大连姑娘如何敢穿有些遗憾,想象一定很美。

一小时后,汽车到达旅顺口。旅顺口距大连市区四十五公里,是国家级风景名胜区、国家级自然保护区、国家级森林公园。境内有举世闻名的天然不冻港旅顺港,为京津海上门户和东北的天然屏障,是沟通辽东半岛和山东半岛的“黄金水道”。

汽车直接把我们拉到五大队住地,一排排欧式建筑让我目不暇接,四周干净得不忍下脚,岗亭里哨兵手持钢枪英武逼人,花圃修剪得整齐有型,青一色方块加直线,基地就是不一样。我们坦克团去的五个人被分配到五大队二中队各个班。班长接过我的行李带我走进寝室,两扇大大的窗户占去一面墙,能观察室外的一切,其他部队先报到的人正在认真地整理内务,地板被拖得能照出人影。

这里没有新老兵之分,真好!他们热情地与我握手,我从军挎包里拿出一包“龙门桥”香烟,挨个发了一圈,陌生感顿消。他们问我是哪里人?我说是四川巫山人(那时重庆还没直辖)。“巫山?”他们摇头说不知道。“著名的长江巫峡你们知道不,我的家乡就在那里。”他们还是摇头说不知道,只知道你是个川兵。

旅顺是大连十大风景名胜区之一。第二天由五大队组织各中队去参观当地一些名胜古迹。主题是“看历史,受教育”。走在宽阔的街道上,“中苏友谊塔”牵人眼球,它位于旅顺博物馆门前,由七十八株常青古龙柏树环抱,矗立于绿丛中。1955年2月23日奠基,基石由周恩来总理题词:“中苏友谊塔奠基”。塔的尖端用雪花石雕刻一朵盛开的莲花,托着中苏友谊徽和一只展翅欲飞的鸽子,象征着中苏友谊和两国人民的伟大团结。接下来在班长的带领下,我们又参观了白玉山塔、电岩炮台和旅顺监狱。

白玉山塔原名为“表忠塔”。日俄战争结束后,为祭祀侵略者亡灵,美化侵略战争,欺骗日本国内民众,由侵略战争头目乃木希典和东乡平八郎发起,并强抓两万多名中国劳工于1907年6月开始修建该塔,历时两年半,耗资25万日元,于1909年11月建成。景区内保存有一门德国克虏伯兵工厂生产的、口径为210毫米的加农炮,这是1881年清军从德国购进的老铁山战备炮,后被日军搬运至此。该塔是日本帝国主义侵华的罪证。

电岩炮台原是清军在旅顺口沿岸修筑的13个炮台中的一座。这些炮台的大炮除了少数小口径的是中国军工厂自造的外,大多数大炮和炮弹都是从德国克虏伯厂购买的。当时俄军在炮垒两侧装有探照灯,夜里监视海面,海水把灯光反射到陡峭的岩石上,从海上观看,似岩石本身闪闪发光,由此得名“电岩炮台”。

旅顺监狱建于1902-1904年,共建成牢房85间,二层青砖办公楼一座。日俄战争期间曾做过沙俄马队兵营和野战医院。日俄战争结束后,日本人于1907年在原沙俄监狱的基础上,进行了大规模的扩建。牢房由85间增加到253间,墙外增设窑场和菜地,同时在院内修建了15座工场,强迫犯人为其生产军需品和日用品,监狱四周建起周长725米、高4米的红砖围墙,架设电网和楼,围墙内占地面积26000平方米。旅顺监狱中关押的“犯人”,一般有数百人,1942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后,关押最多达2000人。关押的多是中国人,也有朝鲜和日本人。

参观完后,心情很沉重,我不想说什么,历史不会忘记。

9

次日,基地学习生活正式开始。出完早操吃完早饭后,各中队的学员迈着整齐的步伐,分方队向教室走去,一路上口号声、军歌声此起彼伏,甚是壮观。我们教室在三楼,教室宽大,窗明几净,教员在讲台上引经据典,讲解我国坦克的分类、发展及现状。我们学员坐在下面昏昏欲睡不敢睡,都努力做出在认真听讲的模样。好不容易熬到课间休息时间,大家都纷纷涌向走廊,大口大口地吸着烟。走廊的尽头向着大街,一队女海军迈着整齐的步伐,从楼下走过,英姿飒爽。

“海兔!”不知谁脱口而出。后面竟有几十个人同时跟着喊:“海兔、海兔……”我没喊,我只觉得女孩穿上军装真好看。后来每次课间休息时,大家都纷纷涌向走廊去抽烟、去看女海军,朝着她们大声喊叫“海兔、海兔”。有一天她们气极,跑上楼找我们教员理论,从军衔上看是个中士,可能是她们的班长,她说再发生类似情况,她们一定要反映到我们大队领导那儿去。我们班长出面平息了事端,说保证以后绝不会发生此类情况后,她们才怒气未消地走了,走时,我看见她们中间有的人还在低头笑。

此后,我们再也不敢喊“海兔”了,只远远地看她们从眼前婀娜而过。

11

基地射击训练场在大连一个叫黄龙尾的地方,很偏僻,我们一共去了三辆车,两车装人,一车装淡水。有几排简陋的房子面向蔚蓝的大海,漂亮至极。不少果农在房子四周种植了大量葡萄,粒粒晶莹剔透,鲜艳欲滴,太诱人了但不敢去摘,这是纪律。

我们将在此进行为期一周的射击和游泳科目训练。射击训练是在晚上进行的,坦克停在离靶位300米的地方,目标是移动目标,枪是航向机枪,子弹是夜光弹。轮到我射击时,我三步登上坦克车,坐在一炮手的位置上装上子弹、调好标尺,调取好提前量,按照“有意瞄准、无意击发”的射击要领,扳机一动,我从潜望镜里看到一条优美的弧线准确地穿过靶心射向大海。我们一个接着一个上车进行实弹射击,每人五发子弹,晚上十一点多钟才结束此项训练。

第二天天还没亮,邻床的董泽南悄悄推醒我,小声说:“小川兵,赶海去。”董泽南是辽宁丹东人,比我早一年当兵。我说:“上午还要训练呢?”“怕啥呢,只要我们早上八点钟前回来不就行了。”说着,董泽南便拉着我的手就悄悄出了门。

来到海边,海风轻轻地拂在身上,潮潮的、腻腻的带着一股腥味儿,我看见近海处到处星星点点,人们都穿着齐胸的水裤。董泽南对我说:“这是渔民们在捕鱼捞虾,点灯是为了把鱼虾们召集过来,我在家时就干过这些。”此时太阳还没出来,水天相接的地方,像一层快被舔破的窗户纸,深的、浓的、厚的黛色在缓缓褪去,变成了灰色,最后,干脆现出一片银亮的白,太阳出来了,海面被染红了,海水轻轻地荡漾着太阳的光辉。“你看,三班的秦顺青他们几个也在那呢。”我顺着董泽南手指的方向看去,只见他们忙得不亦乐乎。此时,潮水正在褪去,沙滩上的小水坑里、岩石的缝隙里,到处残留着一些没被潮水带走的螃蟹、海螺、海参、海蛎子什么的,老多了。我们兴奋得不得了,每人都装了满满一军挎海鲜,都在早上训练前,赶回了驻地。

午休时,从饮事班借来一个面盆,顺带要了一盆淡水,把捡来的海鲜往盆里一倒,架火一煮,红红的一盆,香气四溢,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吃到最美味的海鲜。空前绝后!

接下来,各种学习、训练科目均按日程稳步推进。按图行进、沙盘演练、障碍排除、通讯联络、单车指挥等科目都顺利通过考试,半年学习时间很快就过去了。毕业时,我们团选派的五个人,有两个被评为优秀学员,我是其中之一,得到当兵后的第一个嘉奖。

12

从大连坦克基地回到老部队,正是寒冷的冬季,雪下白了天地,绕营地而过的那条小河早已结了冰,雪落在结冰的河面上,有一种特别温柔的凄怆与荒凉。小河像一条被囚的银蛇僵卧着,巨大的无助是漫天大雪盖也盖不住,让人看了惺惺难过。

从大巴车上下来时,我看到老乡们在营房中的操场上追逐打闹,说着方言,见我回来了,都纷纷前来亲热,俨然没有在新兵营时的那份拘谨与胆小了。经过半年时间的分别,我一时说不出巫山话来,听他们叽叽喳喳地问这问那,好久才缓过神来,挥拳打了张洪直一下:“我有半年没说过巫山话,可把老子憋坏了。”说完我眼睛有点涩,像生离死别再次重逢一样。张洪直说:“姚东青他们第一批上山的人前几天回来了,第二批上山施工的人在你走后没几天也去了。”我问:“我的新兵班长在哪个连?”“他在高炮连。”张洪直说,“可惜他已经退伍走了。”

我暗自神伤,我想我的新兵班长,想他手把手教我弹吉他,想他教我如何叠被子、整理内务,想在新兵营几十人就餐时香甜的咀嚼。

13

雪下得真大,滴水成冰,回老部队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扫雪。我们踩着厚厚的积雪出完早操后,便开始扫雪。加上连长、指导员、副连长、排长在内的四十几号人,有的拿铁锹、有的拿扫帚都在奋力清扫积雪,其他连队也都干得热火朝天,大家都把雪推到靠墙的地方用锹拍实修成梯形,大小都一样。上午训练时,我看见训练场四周的柳条都被厚厚的积雪包裹着,整树整树的,像冰雕刻而成,好看极了,当地人叫它“树挂”,我想松花江畔的雾凇可能就是这样形成的。

晚上,窗外的北风呼呼刮得正紧像狼嚎。没等吹熄灯号我就早早上了床,睡得正香,值班员轻轻推醒我,说:“该你换岗了。”一看表,一点差十分,晚上站岗是件很痛苦的事,特别是北方的冬夜。但我还是飞快地穿好衣服,披上大衣出了门,与上一班战友交接完后,我站在岗楼里四处张望,风很大,什么也看不见,心里直发毛,我用力把手中的枪抱得紧紧的来壮胆,短短一个小时我都觉得那么漫长。换岗的时间早就过了,怎么接岗的人还没来?我走出岗楼想看一看接岗的战友来了没有,迎面一股寒风扑来,夹着雪花打在我的脸上像针扎一样痛,我赶紧拉上大衣毛领,把脸埋了进去,只露出眼睛向来路望去,除了微微灰白的路面什么也没有,我忍住胸中怒火,无奈地望向远方,远山的轮廓根本没有了踪影,只有雪花在随意飘洒。此刻我又冷又困,也不管违反纪律了,裹着大衣就回了连队。

早上集合出操时,营长训话:“昨晚查岗,哪个连队又误岗了,怎么误岗的事总是屡屡发生,当得起兵就站得起岗,如再发生误岗的事,必须严肃处理。”训完话后,营长又骂了一通人。营长姓姜,鲜族人,私底下我们都叫他“二善子”,人很凶,幸亏这次误岗他没追查到底。此后,我再也没误岗过。

14

老部队像一个大型校园,四周的围墙和铁丝网把我们与外界隔离着。除五个老乡去师部哈尔滨学习汽车驾驶外,其余的全部分在各个连队,相互距离都在一公里以内。我的另一个老乡杨荣分在弹药库,要稍稍离得远一些,有三公里的样子。我分在坦克四连。

春节过后不久便接到通知:所有坦克分队参加拉练,目的地是哈尔滨,三天后出发。拉练是部队一种模拟实战的训练,在拉练过程中,每个人都会在一种纪律严明的压力下,磨砺自己,这使队伍更加团结和更具凝聚力。

由于兵种的不同,我们拉练不像步兵那些兵种那样,要负重走几十公里路或更远,还要在野外住宿。我们是带着一百多辆坦克和装甲车坐着火车去哈尔滨的。

到哈尔滨郊区后,所有车辆全部从火车上开了下来,再顺着飞机场附近的土路,浩浩荡荡地朝着目的地进发,发动机的轰鸣声震耳欲聋,威武壮观至极,站在这一长溜坦克和装甲车旁边,便觉得天地都很小。一路上,坦克和装甲车卷起滚滚尘土,和着天上飘散的雪花交织在一起,让人感觉整个车队是在一团迷雾中行驶。

第二天下午,训练结束后,给坦克和装甲车刚保养完,在师部学习驾驶的吴云满带着另外一个老乡便看我们来了。吃完晚饭后,他对我和杨君浩说:“带你们到公园看冰灯去。”

在他的带领下,我们四个人坐上出租车,很快就到了看冰灯的地方。公园里人山人海,到处流光溢彩,各种冰雕栩栩如生,我们从高大的如水晶般城墙的溜槽中滑下来,使得这里的欢笑声更响亮了一些。吴云满给我们每人买了一串大大的糖葫芦,我们边走边吃边看,鼻子都冻得红通通的,晚上九点,寒气逼来,我们坐车返回驻地,但舞台上演唱的那首歌曲,还在我耳边回响:大姑娘美的那个大姑娘浪,大姑娘走进了青纱帐……

15

自从当兵后,我就坚持着记日记。每天晚上等其他战友都睡下后,我点上蜡烛,趴在枕头上记日记,大部分记的都是当时的训练状态和所思所想,三年下来,我记了整整七大本日记,墙壁都被蜡烛熏出一片黑色的印迹。没事的时候我就开始写一些东西,写的都很短。记得带新兵的时候,我的一首小诗第一次变成了铅字:

《蜡烛》

因为你,

晚上我才拥有一个明亮的墙角。

墙角里,

你忍着困意吃力地陪着我,

找寻白天的失落,

要不,怎会汗珠滴滴。

没多久,两块钱的稿费就寄来了。见到汇款单,一群新兵蛋子围着我,嚷着要我请客。正好营区内有个推着自行车卖雪糕的女孩,我毫不犹豫地把她叫过来,十二个新兵加上我,一角钱一支的雪糕每人一支,花掉了我一块三角钱。可知道,两元钱在当时并不是一个小数目,我每月的津贴才二十元,但我觉得那两元的稿费和二十元的津贴同样金贵。

16

时间过得真快,转眼就到了夏天。1990年夏天,蛟河的天空像被谁捅破了一样,大雨倾盆,发生了有史以来第一次特大洪水,由于地势平坦,很多村庄一夜之间成了泽国。

险情就是命令。我们营奉命到距离部队五十公里外的,一个叫公鸡屯的村庄抗洪抢险。我们乘车到目的地时,天还下着大雨没有停的意思,浑浊的河水像猛兽直赴大堤,有的地方已决堤,洪水正汩汩地往村庄里灌,河面上飘浮着树木、家具、死去的牲畜急急往下游奔去,我看见不少村民站在地势较高的地方瑟瑟发抖。在营长的指挥下分组进行抢险,我们几十个会水的人分在一组,腰间都系着背包绳,一头由岸上的战友紧紧拉住,我们齐刷刷地跳进齐胸的洪水中,像一道绿色的墙。我接过岸上战友们递过来的装满石子的草袋,吃力地往决口处填堵时,一个浪头过来,我被洪水冲出很远,又被战友们用力地拉了回来,继续战斗。

下午五时,洪水退去不少,附近的村民纷纷送来茶水、鸡蛋、馒头等饮食,其场面绝不亚于电影中那些抗洪抢险的镜头,让人看了生出无限感动。黄昏时,洪水被控制,除留下一个连队观察水情外,其余的全部返回。

17

邹厚兵,我们巫山籍战友的骄傲,他的荣誉是用生命换来的。接下来的几天里,下雨还在继续,只是小了不少,部队门前的那条小河的水势依然很猛。

一天下午,邹厚兵所在的连队正在巡堤,前面慌慌张张跑来一个人,哭着对邹厚兵他们说,她的小孩不小心掉到河里去了,求求你们去救救他,说完又哇哇大哭起来,呼天抢地。

跑到出事地点,铁路桥墩下的回水看了让人发晕,一只凉鞋还在水面上打着漩,小孩肯定是淹死了。几个勇敢的人率先跳进水中,打捞了很久无结果。“我来试试。”邹厚兵说完就一个猛子扎进洪水中,五秒、十秒、二十秒、三十秒……邹厚兵还没浮出水面,战友们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,都为他捏了一把汗。这时,邹厚兵从浑水中露出头,但同样没有捞着人,只见他摇了摇头,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再一次扎进水中,两只脚还在空中狠狠地向上蹬了一下,时间似乎凝固了。足足一分半钟,邹厚兵再次从水中露出了头,只见他一只胳膊夹着小孩的尸体,另一只胳膊奋力地划着水向岸边游来,上岸后,邹厚兵大口大口地喘着气,脸色煞白,右臂不知被什么东西划破了一条深深的口子正流着血。

这惨烈的一幕,正好被在我们团视察的师参谋长看到。参谋长很感动,握着邹厚兵的手连声夸奖他好样的,回去后一定给他请功。军无戏言,参谋长回去没几天,邹厚兵的二等功勋章就下来了,授奖那天,我看见他哭了又笑了,有些腼腆。

18

经过这次洪水的洗礼,觉得有太多的东西值得珍惜,我们开始真正长大。姚东青、苏光春、崔在林、胡连军、杨小东、刘林忠、许开权、李元祥、何亨明、张正华、鲁作品、田先平等三十几位老乡都在积极备战报考军校和学习汽车驾驶,他们都在为追逐和实现自己的理想而努力着。我也调到团政治处任战士报道员,通过锻炼与打磨,反映战士生活、训练、精神的报道常见报端,被沈阳军区评为“优秀战士报道员”。

年底,在鲜艳的党旗前,我庄重地举起了右手:“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,拥护党的纲领,遵守党的章程,履行党员义务;执行党的决定,严守党的纪律,保守党的秘密,对党忠诚,积极工作,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,随时准备为党和人民牺牲一切,永不叛党。”

19

三年军旅生涯转眼就过去了,像一次旅游。世间有一种旅行,方法很简单,却可以改变人的一生。我想当兵的历程就是这样一种旅行,它让我们逐渐长大成人并具备某种思想。

诗圣杜甫曾在苏州准备好船,差点东游到日本,他在自传性的《壮游诗》中这样写到:东下姑苏台,已具浮海航。到今有遗恨,不得穷扶桑……是的,每个人一生中,都值得进行一次壮游,正如电影明星约翰.巴里莫尔说:“人不会老去,直到,悔恨取代了梦想。”

直到现在,我时常梦回军营。直到现在,由童安格作词的《难忘的军旅生活》那首歌曲,还常在我耳边回荡:

昨夜我喝得醉醺醺,

因为明天就要告别,

昨夜我根本没有睡,

因为有话没有对你说。

看着床边留下的照片,

还有穿过用过戴过的装备,

可曾知道我心的感受,

难忘有你的生活。

朋友,未来的路还远,

已经到了告别的时候,

朋友,再见遥远无期,

永远记得有你的生活。

看着床边留下的照片,

还有穿过用过戴过的装备,

可曾知道我心的感受,

难忘的军旅生活……

有人说,不当兵后悔一辈子。我也庆幸自己在东北那旮瘩当了三年兵。

作者简介:尹君,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会员、重庆市散文学会会员、重庆市金融作协理事,现供职于农行重庆巫山支行。

编辑:朱阳夏

责编:陈泰湧

审核:冯飞

关键词:

推荐内容